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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就是思想的舞蹈，这舞蹈不仅美轮美奂，而且大有深意。这想出来的东西会使人牵肠挂肚，废寝忘食，还会使务实的人有片刻的神驰，使明朗的人有些许的伤感，使严谨的人默然莞尔，使披星戴月风雨兼程的人触摸到黎明的曙光。金庸先生说，写小说时自己胡思乱想，几千几万人跟着自己胡思乱想，觉得很有趣。但这支指挥棒并不是随意摆弄的，它是在进行思想的舞蹈，这舞蹈有时候让人困惑。
金庸武侠小说在华人世界的影响力是令人深思的，这些曾经为报刊吸引读者的消遣之作如今已登上高校学术研究的大雅之堂。这里的道理何在？那就是金庸武侠小说的确为文学发展及我们的精神文化世界做出了独有的奉献，包括形式和内容，语言和理念。
金庸既是武侠写作的高手，也是言情高手。亲情、爱情、友情、师徒情，一路写来，风致嫣然，山高水长。金庸笔下的爱情妖娆多姿，其主人公多为身边的异性所钟爱，即使视之为仇，也多半是因爱生恨。其中有一位大概是例外，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令狐冲。飞扬跳脱、妙语连珠的令狐冲唯有在他的小师妹岳灵珊面前变得笨笨傻傻，思维迟钝，言语稚拙。乌烟瘴气的江湖中矫矫不群的令狐冲遇上了一个矫矫不群的岳灵珊，她竟然对这位令众女性倾倒，令众男性视为大英雄的令狐大侠的似海深情说不。岳灵珊的人生固然是悲剧，但这是她心甘情愿的悲剧。令狐冲的人生不是喜剧，重要原因是岳灵珊的存在。岳灵珊的确是金庸笔下一个非常有色彩的人物。她构成了令狐冲的人生张力，她是令狐冲乐观、跳脱、成功、美满等人生际遇的反照，也因为她，令狐冲的人物形象让羁困于风尘中的芸芸众生产生惺惺相惜之感。这或许就是缺憾的价值和美。
落寞失意的令狐冲比张扬得意的令狐冲更能打动人心。他轻轻拨动的那根弦是芸芸众生追求完满而不得的普泛的生命体验。这根弦将一个虚幻的人物亲切、明朗化了，他也许就是街头巷尾偶尔擦肩而过的大哥，有着自己的快乐和忧伤。读者从中看到了他自己。这是文学人物得以流传的重要心理基础。缺憾的价值在于它远离神坛而趋向人化。同时，在令狐冲的缺憾里，有一些难以用普通的人生标准来权衡的东西，这些将表面的人生得失导向了广阔深远的生命密码。比如，令狐冲和岳灵珊之间有没有爱情呢？他们的爱情又怎样成为了独角戏？让令狐冲珍惜宝贝的“冲灵剑法”中描述到，“青梅如豆，柳叶似眉”，“雾中初见，雨后乍逢”，真是一派天真烂漫。爱情和亲情如何分得清楚？是与不是都失之武断。只是在后来的人生际遇中，生活和情感有了不同的方向。人生中的“必然”是命运，而一系列的“偶然”更像命运，它让你猝不及防，无从捉摸。令狐冲可以笑傲江湖，却在心上人面前黯然神伤。其间的魅力在于它是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的，它是喧嚣之后独面内心的沉寂，是人心细嚼慢咽的体味，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境界。
缺憾的价值还在于它为人物打开了一个多向度的发展空间。在这个空间主人公的喜怒哀乐得以更丰富的展示。主人公不是脸谱化的人物，在坚强之中有软弱，在豪爽之中有忧伤。有缺憾的爱情，让人愁肠百结，变成忧郁的诗人，变成深刻的哲学家。从整个文学作品而言，令狐冲和岳灵珊的爱情也是推动并牵引整个剧情发展的一条线索，对于作品主题与意义的揭示起到了重要作用。是令狐冲和岳灵珊共同揭开了其乐融融、道貌岸然的江湖虚伪面纱，是他们的人生际遇共同将虚伪江湖造成的人间悲剧推向了高潮。岳灵珊其父其夫都是这场虚伪颓败的江湖战争的焦点人物，她用她的毁灭展示了这场战争对善和美的摧残，令狐冲用他的升华，展示了正义的力量和江湖的希望。令狐冲和岳灵珊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情感纠葛，对于塑造令狐冲经典文学形象和传递《笑傲江湖》整部作品深刻意义具有重要作用。
在文学作品中“缺憾”的运用，往往是为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完满。有滋有味的人生大概是五味杂陈。因为有“缺憾”才更能凸显“完满”的价值和意义，有“缺憾”才能展示“完满”所不能解答的更加复杂的历史、社会、文化内涵。有所不为的世界与有所为的世界对于人的生命体验来讲同等重要。
令狐冲的一声叹息，不仅仅是个人的忧患。
（转载自《青岛职院报》2014年12月30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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